在比利时瓦隆大区(Wallonia)的布吕吉莱特(Brugelette)市,有一处古老的宗教建筑遗址——坎穆布隆修道院(Abbaye de Cambron)。
这座修道院始建于12世纪,是基督教熙笃会(Ordre Cistercien)分支修院之一。这里名人辈出,接待过古代天子的临幸,还是长达4个世纪的朝圣之路目的地,与之干系的宗教传统活动至今尚存。
然而,受到法律保护的古迹遗址,却被打造为欧洲第二大的动物园!
4000只动物,依照原生地的文化背景,生活在等比例仿造的天下各地风情建筑中……包括一座欧洲最大的中国园林,不雅观光小火车就在中世纪的遗址上穿墙而过,肃穆沧桑的废墟变装成一座集野生动物园、天下公园、嘉年华为一体的大型奇葩游乐园!
“掩映”在印度尼西亚寺庙风格建筑群背后的修道院教堂钟楼。
基督教熙笃会成立于1098年,最初由一小撮对新的、更为开放的宗教生活办法不满的修羽士们建立。他们崇信圣本笃会规(Ordre de Saint-Benoît),在法国熙笃(Citeaux)的一块沼泽地兴建自己的修道院,严格依照古老的清规戒律起居——他们主见生活严明,平时禁止交谈,并严格禁欲,看重个人的清贫与手工劳作,鼓励博识的神学理论研究。
坎穆布隆修羽士画像,他们在玄色的法衣下穿白色的会服,这是熙笃会的标志性着装,因此又被称为“白衣修士”。
熙笃会的徽章
坎穆布隆修道院始建于1148年。类似于中国的“舍宅为寺”,修道院是由佩宏-莱-班什(Péronnes-lez-Binche)的领主捐出自己的庄园,由熙笃会史上最具有影响力的人物之一——明谷修道院院长圣伯尔纳铎(Bernard de Clairvaux)叮嘱消磨12名修羽士创建。圣伯尔纳铎曾在1150年亲自到访坎穆布隆。
圣伯尔纳铎流传最广的一个形象:圣母玛利亚在哺育圣婴的间歇,把自己右乳的乳汁挤在了圣伯尔纳铎的脸上,因此给予了他聪慧……可见其在历史上备受推崇的地位。
此后,坎穆布隆迅速发展壮大,陆续建立或收罗了远达根特和梅赫伦的7家下院和地皮,其名声乃至引来了两位大主教在此退休终老。14世纪末,修羽士们向当地的农人输出了前辈的农耕技能,推进了地区社会的进步。
坎穆布隆还对艺术和神学的发展具有突出贡献,其第11任院长包都因·德·包徐(Baudouin de Boussu)给神学理论巨著《命题集》做注,修羽士导师昂德肋·艾诺巴(André Enobarb)是著名的人文学者,曾与“北方文艺复兴的代表人物”德西德里乌斯·伊拉斯谟(Desiderius Erasmus)互助创作悲剧《坎穆布隆的圣母》。
为啥是悲剧呢?原来,在1322年,一个相传是假装皈依基督教的犹太人潜入修道院的教堂,用极度办法侮辱了圣母玛丽亚的画像(别想多了……便是用长矛刺了一下),这引起了朝野极大震撼,议论激愤,人们从各地赶来为受损的画像祈祷。法国国王腓力六世(Philippe de Valois)陈情,教皇本笃十二世(Benedict XII)下诏设立朝圣机制,“坎穆布隆的圣母”由此出身。16世纪初,神圣罗马帝国天子马克西米利安一世(Maximilian I)也沿着朝圣之路来到坎穆布隆,并斥资修复了画像。
直到本日,每年复活节后的第三个周日,当地教堂还会举行坎穆布隆圣母游行,只管历史路线的终点已经变成了动物园。
位于艾斯庭(Estinnes)小镇的坎穆布隆圣母小教堂,建于1483年,是历史上前往坎穆布隆修道院的朝拜路线出发点。教堂内至今保存一组16世纪的木板油画,由12片连环画面展示圣母受辱的传说。图片来源:By Applejuice (Own work) [CC BY-SA 4.0 (http://creativecommons.org/licenses/by-sa/4.0)],via Wikimedia Commons。
17世纪图书《坎穆布隆圣母奇迹史》一书中的插图,正中的画面展现了圣母画像受辱的一刻。图片来源:BALaT,网址: http://balat.kikirpa.be/photo.php?path=X011497&objnr=10152534&nr=2。
坎穆布隆修道院大门,建于1722年,现在是动物园的入口。
大门上方神龛里的雕像,便是“坎穆布隆的圣母”。
然而持续串的名人和神圣加持,并没有让动荡时局中的坎穆布隆修道院长盛不衰。17世纪末,法国国王路易十四(Louis XIV)进攻艾诺地区,修道院遭到摧毁。1775-1780年,建筑师让-佛朗索瓦·万克(Jean-François Wincqz)主持了修道院的全面重修,本日见到的建筑遗存,大多是这次重修的结果。
1783年,奉行“开明专制”的神圣罗马帝国天子约瑟夫二世(Joseph II)将坎穆布隆列入无用的宗教机构清单,修道院被遣散,修羽士们被迫流亡到荷兰,直到针对约瑟夫二世的革命成功往后才得以短暂返回。然而相继而来的法国大革命彻底结束了坎穆布隆修道院漫长的历史,在革命政府的强制下,修道院再次被遣散,其末了一任院长于1795年去世于荷兰。1797年,修羽士全部还俗,彻底离开了坎穆布隆。
1803年,女伯爵瓦尔·德·鲍立欧(Val de Beaulieu)买下了坎穆布隆的废墟,并在1852年将其改建为一座城堡。
上世纪90年代坎穆布隆修道院遗址鸟瞰,没有任何的添建物,可以清晰地看到修道院大门、车马院、教堂钟楼以及中世纪的碉楼。图片来源:Thomas Coomans供应。
然而,城堡沉着的面貌仅仅坚持到了1993年。女伯爵家族将坎穆布隆转卖给了董博家族(Domb),后者逐步将其改建成了动物园。在此之前,叠压着12世纪领主庄园、13世纪修道院残迹、18世纪修道院建筑和19世纪女伯爵庄园的一全体坎穆布隆遗址,已于1982年登录为文物保护单位。
修道院大门两侧的墙壁上,挂着欧洲文物保护单位的标志——蓝盾。
1993年,艾瑞克·董博(Eric Domb)创办的天国动物园(Pairi Daiza)开张业务。动物园起初只是在靠近入口一处不起眼的空地上建起来的鸟类馆,从2004年开始大力发展水系对面的空地,直到2017年,经由数度扩建,动物园的大规模、永久性建筑群已经填满了坎穆布隆的全部遗址范围,并且超越中世纪的围墙,在外围持续培植新的动物活动场,以及一个巨大的露天停车场。
天国动物园现状卫片,赤色虚线内为坎穆布隆遗址区域,蓝色虚线为动物园已经扩展的区域。底图来源:谷歌地球。
2009年,随着印度尼西亚风格园区的培植落成,动物园将名称改成了“Pairi Daiza”——天国的最古老本意,即“带有围墙的花园”。这座人造天国里充满了天下各地风格的建筑群,比“天下公园”更夸年夜的是,它们都是建筑师交融贯通往后,利用他乡风格进行的创作。硕大无朋的奇葩建筑,再放养上数不尽的珍奇异兽,下面来感想熏染一下画风……
天国动物园2017年最新版的舆图(下为北向),赤色部分为古迹遗存。底图来源:天国动物园官网。
2009年新建的印尼景区正对着修道院教堂的钟楼,由印尼驻比利时总领馆名誉督造,这是入口处的爪哇岛风情民居,下面的水塘里种着水稻,还养着一大群水牛。
这是在山坡至高点建造的钢筋混凝土佛塔,里面实在是苏门答腊猩猩的宫殿,全部用白色大理石装修。
在苏门答腊猩猩的宫殿上方俯瞰,真正的文物古迹(赤色箭头所指)被淹没在夸年夜的天下风情景点之间
真正的文物古迹(赤色箭头所指)被淹没在夸年夜的天下风情景点之间,图中右侧的吴哥窟风格宫殿中,养着的是印度支那豹。
背景是俄罗斯风情区里的风味餐厅,中间是修道院期间栽种的参天古树,前景的池堂养着的是企鹅。
当然还有我们的中国园林区,正中的中餐厅是一座四层楼高木构建筑,就立在19世纪女伯爵城堡的阁下!
中国园林景区始建于2006年,名叫“汉武帝之梦”,是天国动物园里最早兴建、占地面积最大的风情园区之一,园中放养了丹顶鹤、小熊猫等中国宝贵物种。为了追求原汁原味,董博约请上海市园林工程有限公司设计建造了自己的“中国梦”,连砖瓦、湖石都是从中国直接运来。他在园中建造了溪水环抱的九曲长廊,连接起1:1仿建的上海豫园湖心亭。
入口处的大红牌坊,题曰“中国梦”。
九曲长廊,命名“治愈之路”,远不雅观还是蛮有气氛的。
1:1仿建的上海豫园湖心亭。
1:1仿建的上海豫园湖心亭,连内部的斗栱构造都原样刻画,现在是专卖各路中国名茶的茶肆。
园中至高点的“天空寺”。
“天空寺”极不屈常地利用北方地区的清官式做法,难道是为了回应董博营造“Temple of Heaven”的哀求?
园中还有不少董博收藏的真正的中国文物,这一点是在其它园林中绝无仅有的。这些文物有明清的牌匾、碑刻、墓志铭、山西的彩色琉璃等,还有不少藏地的石刻。全都被凌乱无章地嵌进墙体里,也没有任何的阐释,成了纯粹的装饰物品。
一块明代的墓志铭。这位先人的灵魂,去国十万八千里,飘落他乡的动物园里,从此劳苦功高再无人识。
2014年,天国动物园迎来中国政府出借的两只大熊猫——星徽和好好。习近平主席和比利时国王菲利普(Philippe Léopold Louis Marie)亲自到场为熊猫馆揭幕。自“坎穆布隆的圣母”之后时隔700多年,藉由中国之缘,这片地皮再次迎来了国家元首的拜访。
这位该当是星徽。
天国动物园里这些花花绿绿的最炫民族风建筑群,既不符合“轻质可逆”的文保理念,又与历史环境扞格难入,而它们就肆无忌惮地被建在了核心保护区里!
如果你说这些都还只是对历史环境和视线的滋扰,那么请看更为奇葩的文物本体再利用……
入口处的车马房,五开间,正中带一座鸽舍塔楼,是同类古建筑中的孤例,现在是单独售票的农舍喂养体验基地,这个新功能与历史环境有联系,还算靠谱。
1775-1780年建成的教堂钟楼,是坎穆布隆修道院最主要、最具有标志性的文物遗存。
教堂钟楼大门的券顶石上雕刻着“上帝之眼”,标志着“宇宙伟大的建筑师”上帝监视人类的法眼,是熙笃会修羽士们遵守清规戒律的表示。
钟楼由于缺少维修至今仍在落石,天国动物园将其封闭起来,同时把后部的教堂正堂遗址改建成了永久性的猎鹰演出园地。
钟楼唯一一根残余的立柱上部,被添加了一尊训鹰师的雕塑。
最为奇葩的是凡人修羽士住宅部分的地下室,这是修道院最为宝贵的13世纪原物遗存,被改为蝙蝠洞窟
蝙蝠洞窟里面灯时间暗,循环播放着高冷的哥特教堂吟唱,然后无数蝙蝠贴着不雅观众的鼻尖乱飞,有孩子当场被吓哭。这已经不是新的功能与遗产地的代价无关,而是把遗产妖魔化的问题!
接下来是教堂墓地,直接在雾气昭昭的玻璃板底下摆了一副假骷髅……还能再直白一点吗?
曾经被称为“欧洲最美”的巴洛克风格曲线阶梯,被摆上各种莫名其妙的小雕像……
女伯爵已经哭晕在地府之下,她的城堡被改成了水族馆,内部模拟潜水艇的造型……你们已经建了那么多奇葩的当代建筑了,就不能放过这座古建筑?
一股人造泉水从中世纪的碉楼里潺潺流出,原产于南美洲的水豚三三两两地游荡。
本来完全的一圈中世纪围墙,不仅被不雅观光小火车洞穿,又被摆了无数怪异的非洲风格小雕像,架了栈道让人在上边走来走去,遥望大象闲步。
天国动物园的培植,不得不说,是严重毁坏了坎穆布隆历经7个世纪形成的考古遗存,而且其再利用的形式和目的均与文物的历史代价毫无关系,乃至还加以歪曲和娱乐化。这些都与熙笃会主见的严明自察精神背道而驰,切实其实是莫大的讽刺。
此类培植,如果放在中国的文物保护法里来看,绝对是严重的违法行为,会被国家文物局叫停、被媒体年夜骂为历史犯人、会被勒令恢复原貌……
我想到了2008年山西省大同市的古城再建工程,个中也涉及到了很多处文物保护单位的大规模扩建。但是至少,大同的工程还是本着文物本身代价的增值而开展的。工程过后,寺庙还是寺庙,石窟还是石窟,还多了一些博物馆,而不是变成了“动物园”。这是大同与坎穆布隆实质上的不同。
山西大同华严寺再建工程后鸟瞰,个中只有红线内的部分是历史原物,别的均为当代仿古建筑。
那么,该如何理解天国动物园的培植呢?它为何能够通过审查而顺利开展?是不是这里的文物保护法太宽松呢?
在这里,我无意开展太多的剖析,只是想用自己导师的回答作为结尾——
“在比利时,文化遗产属于地方统领内的事务,我们相信利益干系者有权决定自己遗产的命运。
坎穆布隆所在的瓦隆大区是比利时最贫穷的地区,艾诺省又是个中最贫穷的省,经济发展水平严重低于西欧均匀线,居民普遍失落业。
在这种情形下,如果有人投资,将一处废弃的宗教建筑遗产转变为一个国际旅游热点,制造大量就业岗位,盘活周边的做事家当,正像是历史上坎穆布隆修道院的浸染一样,带动区域经济的发展,提升人的代价……这难道不是文化遗产保护的最高义务吗?”
本文原题为《疯了?800年的古建筑改成动物园!
》,澎湃新闻(www.thepaper.cn)获作者授权转载。作者希望能得到读者对“坎穆布隆修道院被改建为动物园一事”的反馈,于微旗子暗记“遗产漫记”(heritage-roaming)发起投票。可扫描或长按文末二维码投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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